作者：张锋

12月1日是退伍的日子，清晨的操场还泛着霜气，当一级上士罗振涛摘下警衔、转身敬礼的那一刻，我站在队列里，鼻子一酸，眼眶有点发热。他走了，那个曾和我在舞台上同台演出，六年后又在炊事班灶台前重逢的班长，真的走了。

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是在2019年12月31日，那天我刚从新兵连下队，背包还没放下，就被通知去俱乐部参加乐队选拔，说是选拔，其实是去参加野外驻训点的汇演。我拿着鼓棒走进俱乐部，排练的音乐响到一半，这时一个穿着作训服，面相温和的班长从贝斯后面抬起头，冲我笑了笑：“新同志吗？来得正好，刚好缺一个鼓手，听说你在新训大队演出很多次，来，先试试节奏！”

他就是罗班长，当时已经是二级上士。我原以为这种老班长，说话肯定非常严肃，没想到他语气很平和，指导时也耐心，一遍遍带着我卡点，还帮我调鼓架高度。”演出那天，他特意把贝斯背带调低了些，说：“咱们得有舞台范儿。”台下掌声响起时，他在侧幕冲我眨了眨眼，那一瞬间，他就是我眼中的超级巨星。

随着工作的繁重，乐队演出逐渐减少，第二年考上军校之后，我也渐渐没了他的消息。但他留给我的，永远是那个帅气的身影。

2025年7月，我毕业分配到基层中队任实习排长，老天仿佛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那天中午，我刚放下行李，就被食堂一道红烧肉香勾住了脚步。肉炖得酥烂，酱香浓郁。我寻着香味走进操作间，正看见一个背影在灶前翻炒，袖子挽到小臂，动作利落。

我脱口而出：“这掌勺的是谁啊，手艺这么好？”

那人回过头，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哎哟！是你？！”

我也愣住了。

是罗班长。

我们站在炊事班的油烟机下，面对面笑得像个傻子。谁也没想到，六年没见，竟在一口锅前重逢。

“你都毕业了？”他一边擦手一边问，“现在是排长了？”

“实习呢。”我不好意思地挠头。

“好啊，踏踏实实干，别怕吃苦。”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就像六年前排练结束时那样。

后来实习的日子里，我常去炊事班转转。不是馋饭，是想多看他干活。他每天早上起床，检查食材、安排菜单、亲自上灶。衣服永远整洁，作训服洗得发白，却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我开玩笑说：“班长，你这不像炊事员，像生活博主。”

他嘿嘿一笑：“老兵了，得给人家做个样子。”

他确实做了个样子。

公差任务，他永远第一个；专业培训，他主动报名学营养配餐和食品安全管理；中队组织教育课，他还上台讲过一回“炊事班的战位也是战斗岗位”。他说：“咱们端的不是饭碗，是战友的战斗力。”

他退伍的前一周，我主动去炊事班帮厨，想多学点手艺，也想多和他待一会儿。那天我们一起切土豆丝。他一边切一边教我：“刀要稳，手要低，别图快，细了才入味。”切的土豆丝，根根均匀，像机器削出来的一样。

我问他：“班长，你切了这么多年菜，烦过吗？”他手没停，想了想说：“刚开始也觉得就是个活儿。后来慢慢就明白了，你做的饭战友吃了有力气站岗、训练、出任务，那这活儿就不是小事。”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炊事班也是战斗班”的标语，笑了笑：“咱们不在前线扛枪，可前线的兄弟，得吃上热饭。”

那天下午，我们两个把厨房里里外外都擦了一遍。他蹲在地上刷地砖缝，动作认真得像在完成最后一次任务。

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他洗得发白的作训服上，也落在那双布满茧子的手上。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什么叫“把平凡的事做实，把普通的岗站牢”。

罗班长不是舞台上最耀眼的那一个，也不是立功受奖最多的那一个。他把最好的年华，留在了琴弦后的角落，留在了灶台前的烟火里。他用一把贝斯、一口铁锅、一双踏实的手，把“班长”两个字，写得很轻，也很重。

这支部队里，有太多像他一样的人，他们不声不响地来，不声不响地干，到了退伍那一天，也不声不响地走。可正是这些没说过豪言壮语的人，把战友情捂热了，把兵心守住了，把军旅最朴素的样子，留在了营盘的每一个角落。

张锋

武警贵州总队机动支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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