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的百年流变中,海派艺术以其兼容并蓄的胸襟,不断裂变出新的生命力。吴昌硕以金石铸梅、顽石立骨的笔墨革命,为传统文人画注入现代性基因;百年后,贵州艺术家陈顺林以“辣”破墨、以“烈”写梅,将西南山水的野性血脉注入海派文脉,在腊梅与山石的激荡中,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艺术对话。这场从吴昌硕到陈顺林的接力,不仅是海派精神的当代回响,更揭示了中国艺术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创造性转化路径。

一、吴昌硕的梅石密码:金石与市井的化合反应

吴昌硕笔下梅花与景观石的组合,暗藏着一套破解传统文人画困境的美学密码。他以商周金文的遒劲笔法重塑梅枝,使纤柔的梅花获得了青铜器般的永恒质感;而嶙峋怪石则以汉碑残刻的肌理呈现,如《清气满乾坤图》中,倾斜的巨石以焦墨皴擦出钟鼎铭文的斑驳,与朱砂点染的梅花形成“金石铿锵对撞血色浪漫”的视觉张力。题识:一枝清气满乾坤,玉骨冰肌绝点尘。 俯视人间闲草木,空山高卧不知春。乙卯冬孟,吴昌硕,年七十二。这种组合绝非简单的物象拼贴——梅为“天地心”,石作“太古骨”,二者在构图上构成阴阳相生的太极图式,在精神上演绎着文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哲学思辨。

更值得关注的是其海派特质:苏州河畔的市井烟火被提炼成“雅俗共赏”的美学实践。在《梅瘦图》中,湿笔淡墨渲染的梅影与浓墨勾勒的湖石,恰似豫园茶楼窗外的朦胧景致;题画诗中“石不能言最可人”的俚语化表达,将文人雅趣拉回市井生活。这种“以金石铸雅骨,以市井养生气”的艺术思维,为后世埋下了变革的伏笔。

二、陈顺林的“辣笔腊梅”:西南喀斯特山水的基因突变

来自贵州的陈顺林,以“辣”为美学宣言,将海派梅石传统推向新的维度。他笔下的腊梅,枝干如刀劈斧斫,以焦墨横扫的“辣笔”撕裂宣纸,花瓣则以钛白混合藤黄厚涂,形成如贵州辣椒般炽烈的视觉冲击。在《花开腊梅图》中,虬曲的老梅从页岩裂缝中迸发,山石以赭石、淡墨泼洒出喀斯特地貌的层叠肌理,梅石交织处升腾的雾气,恍惚间让人看见贵州黄果树瀑布的水汽与海派墨韵的共舞。

这种“辣”绝非简单的笔法创新——它承载着西南地域文化的深层编码。蜡染工艺中的刀刻感融入梅枝勾勒,苗族银饰的冷冽光泽化作花瓣点厾,而山石处理中出现的“溶洞皴”,分明可见贵州喀斯特地貌的地质记忆。陈顺林将吴昌硕的金石气解构重组:金石不再是庙堂之上的青铜纹样,而是化作苗岭山民的锄头与柴刀,在宣纸上劈砍出野性生命的力度。

三、关于陈顺林写梅的诗文与评论

观梅语|陈顺林

云社区赏梅来,一幅又一枝

除夕与君分享,一群又一位

除夕跨乙巳年,大顺又顺顺

古琴与茶共饮,听来又喝去

再见白蛇许仙,经品又经典

时光如驹过隙,岁月又逝去

纸上梅花已展,忽闻梅花香

天寒地冻盛开,花叶不低头

从古至今吟唱,梅中之君子

暗香如是腊梅,色如蜜蜡黄

汝可见花开否,此心光与明

梅影映窗清浅,寒夜共长情

观梅|陈顺林

腊梅争春雪里开,清香暗送谁徘徊。

都言花好无颜色,已染黔山万卷才。

仰看高枝破雪寒,俯怜疏影卧溪澜。

灵山一树惊心魄,俯仰皆成观自在。

冰柯抱雪立春门,石罅香凝洙泗魂。

若问黔山何所寄,儒释道作万花源。

北辰先生语:

黄梅三度自春来,九宵夜月寒花开。

踏尽铁雪苍古力,墨拙十年上画坛。

题赠玉夫诗林子,西南一画独秀枝。

妙笔挥就枯藤瘦,快到超凡深厚时。

四、从海上到黔山:海派文脉的当代激活

吴昌硕与陈顺林的跨时空对话,勾勒出海派艺术强大的基因变异能力。陈顺林对海派的继承,绝非对梅石图式的简单模仿:他将吴氏“以书入画”转化为“以刀入画”,把篆刻的冲刀快意发展为更具爆发力的“辣笔”;将海派“雅俗共赏”的市民趣味,升华为“天地大美”的乡土抒情。在《黔山南梅石图》四尺半开的画卷上,腊梅与丹霞石共生共舞,赭红色的岩层肌理与墨色枝干形成交响,这种色彩的革命性突破,既延续了吴昌硕“重彩写金石”的传统,又注入了贵州丹霞地貌的地质魂魄。

这种传承与突破,正重构着中国当代艺术的语言体系:在形式层面,陈顺林将海派的“书画印一体”拓展为“诗书画印景”的综合表达,其作品中出现的蜡染肌理、岩彩堆叠,打破了媒介边界;在精神层面,他将吴昌硕“市井金石气”转化为“乡土生命力”,让海派艺术从都市文化符号升华为更具普世价值的自然礼赞。这种转变,恰如黄宾虹所言“浑厚华滋本民族”,在全球化语境下找到了中国艺术的根性表达。

结语

从吴昌硕笔下的沪上梅石,到陈顺林墨中的黔山腊梅,海派艺术的基因在时空流转中不断裂变新生。当陈顺林以“辣笔”劈开宣纸的瞬间,我们既听见了吴昌硕金石刀锋的千年回响,也闻到了贵州山野辣椒的浓烈芬芳。这种跨越地域与时代的艺术对话证明:真正的传统从来不是凝固的标本,而是如同梅树的老干,总能在与不同文化土壤的碰撞中,绽放出意想不到的新枝。海派艺术的生命力,正在于这种永不停息的自我更新——它既是终点,更是起点。

作者简介:陈顺林 1985年出生于贵州黔西市新仁乡,艺术家、评论家、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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