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2020年秋,金乌渐沉,残阳似血,余晖透过枯黄衰败的老杏树,斑驳地洒在外公家沧桑的老院。那一天,我无比真切地触摸到了外公一生深藏的遗憾。
如往常一样,我吃着外婆做的饭菜。饭后,陪着外公漫步在老院。外公岁至古稀,古铜色的皮肤被时光反复鞣制,早有了沧桑感,银白的头发稀疏、软塌地贴在头皮上,眼里失去了年轻时的黑亮变得暗黄无光。手上硬厚的老茧,手臂上错落分布着老年斑,像极了岁月精心雕刻的密码。我打量着他,心中五味杂陈,他变了,也老了。
“外公,身体近来可好?”
彼时的我就读于重点高中,每月仅有一日月假能回来探望二老。我踱步于老院,随口向外公寒暄。
“还行,你别总惦记我。”
东北的深秋也很难熬,秋风凛冽肆虐,外公紧了紧领口,猛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白烟瞬时被萧瑟的秋风裹挟而去,他长叹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爱问候你外婆,却从来没人关心我。”
外公看似平淡的话,却沉重无比,深深地戳中了我原本平静的内心,莫名的酸涩感充斥着我,我一时怔在原地。外公缓缓走到我身前,我看着他被残阳拉长的影子,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俩之间。我驻足良久,那身影高大又伟岸,我至今无法忘怀。
“外公,我一直都记着你的辛苦,我永远都会记挂着你。” 我在心里斟酌良久,可搜肠刮肚,终是寻不出一句能慰藉这位倔强半生、操劳一世老人的话。此后多年,每当想起外公,眼眶总会不受控制地发酸,感慨万千,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入我心,经久不愈,痛彻心扉。
我有幸见证了外公的后半生,又从亲戚长辈和他子女的讲述中,拼凑出了他伟大又平凡的七十年。
外公出生于50年代,那是个物质匮乏、家境贫寒的时代,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在有限的读书机会面前,年幼的外公无奈落选,哥姐们相继踏入校园,他却只能告别书本,背上包袱,踏入了广阔的田野,操起农具,开启了长达一世的农耕。
时至今日,我不敢想象,对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满怀抱负的少年外公而言,这是怎样一记沉重的打击?在我的记忆深处,外公很博学,辅导两代人课业,精通诗词文赋,象棋技法,更精通书法和音律。
外公年轻时,农耕淡季,在液化气站上班,披星戴月,曾与骄阳烈日为伴,风雨兼程。他的哥姐却在城里工作,成为了那个年代鲜有的工人阶级,一个家庭在命运的使然下,改写了外公的命运,我幼时总觉得是哥姐“偷走”了他的人生。
我曾翻阅过外公的相册,我伸手触摸早已泛黄的照片,试图感知他年轻时的那段岁月和承载他的那个时代,才发现他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那些未冲印的胶卷,黑白的人影下又藏着外公怎样的故事呢?
外公命运的扉页里也记载着外婆,那个亲和又慈爱的小老太太,论其缘,外婆的身世和经历与外公如出一辙。我有幸听闻二老年轻时的故事,寒冬腊月里,冰封冻裂的水缸,残破潮湿的薄被,发霉滴水的墙角,在灯火通明的除夕,身无分文,遥望别家烟火,饮水充饥。外戚嘲穷,袖手旁观,这样的日子不知二老过了多久......
二老张口就是轻描淡写的三十年,却是时隔多年后辈随便一听肃然起敬,潸然泪下的年月。然而,在外公身上,我从未听过一丝抱怨。
我觉外公此生:身如松枝常载雪,半生苦意付流萤。
外公以农身为荣,可年少求知的热情却从未被岁月抹去,依旧炽热如初。或许,生不逢时便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我常想,倘若外公生于一个能让他尽情施展才华的时代和家庭,我那亲爱的小老头定能成为一位备受尊崇、德高望重的文学巨匠,艺术大家,在属于他的时代上备受瞩目,大展宏图。
如今,外公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往昔挺直的脊背渐渐弯曲,鬓角也变得斑白光秃,岁月这把刻刀,在他身上留下了愈发深刻的痕迹。
年少时初读 “偏我来时不逢春,偏我去时春满城”,只觉词句晦涩不明,更无法理解杜甫怀才不遇、生不逢时的遗憾与清苦。直至今日,外公以他的一生为墨,为我勾勒出背后的千般滋味,曾经懵懂不解的文字,此刻有了具象化的呈现,当年嬉笑吟诵的诗词变成出膛的子弹,正中我眉心。
外公的一生尝尽人间百味,像一壶温热的老酒,初尝辛辣后品回甘,身居红尘市井,寻常闾巷,可能从未在本该属于他的时代熠熠生辉,但我的小老头温柔了我的童年,更璀璨了我的人生。
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秋雨渐渐,晚风漫漫,我的小老头,你是彼方,我的荣光!(梁斯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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