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藏宝。上海的民间收藏界，三教九流，藏龙卧虎，我是久闻其名，但毕竟耳听为虚。及老同事张坚出任上海收藏协会会长，方有实际参与。每次收藏协会开大会、联欢、联谊，朋友的婚礼、寿宴，各式大小活动，必见一主持人。敦实的中等个子、大嗓门，热情洋溢、软硬噱头，如倾缸大雨，夹头夹脑地泼来。超高分贝，每次都搅得群情沸腾。此君确如过传忠先生形容“自带发动机”，慷慨激昂，看得出特别享受大庭广众站在台上的感觉。正如丁法章先生评定的，他“是上海非专业节目主持人”。

最近，有幸拜读到上海滩才女潘真的《汲古斋传奇》。这个斋名书卷气十足的汲古斋，却是上海城隍庙的一家民间画廊！大胆地以“北有荣宝斋，南有汲古斋”为画廊的追求目标！其斋主，就是那位主持人，大名杨育新，是也。给为人一贯高调的杨育新写传记不是一件省心的事。用一位见证了采写过程的作者学长的话就是，“为秉持新闻、文学的专业主义，天天和传主斗智斗勇”。博弈的结果就是坚决摒弃了传统传记以传主个人经历的线性叙事结构结构，完成了这本非典型“传记”，《汲古斋传奇》。写作中，她以名记者才有的扎实的基本功，采访传主周边的那些人。又以最古老的“讲故事”的方式，白描的语言，叙述了汲古斋三十年里发生的一个个故事，来往的一个个艺术家：他新店开张，15平米店堂在绿波廊开了15桌酒水除了画坛元老钱君匋、曹简楼、乔木、吴青霞……还有政府领导、艺术名流，还有32人的锣鼓队，高朋满座，锣鼓喧天。引得路人侧目“腔势介浓，是啥单位”；为朋友买画，杨育新与倔强的国画大家刘旦宅先生拉锯战，暂时破了刘老买画的“三不”政策；和海派大师程十发先生的幽默交往；书法名家家周慧珺女士分文不取，带病为杨家女公子新婚题字；为怀仁堂作画的周成、周良父子画展，杨育新主动揽请嘉宾，救场充当主持人；当今大名鼎鼎的文物鉴定家蔡国声的，从汲古斋古玩鉴赏班的讲座登堂入室，走向央视讲坛；著名的《红楼梦》画家杨秋宝、画家蒋伟专注生肖画、蔡育贤首次个展，都从汲古斋出发，成就了自己轰轰烈烈的艺术人生。侠义助人，以小小一间店面，全力以赴，不计报酬，推出了许多名动画坛的艺术家。

《传奇》中，潘真特别浓墨重彩地书写了谦称“民间艺人”的老画家戴敦邦先生和汲古斋斋主三十年不变的友情和支持，以致戴老先生心甘情愿的“舍命陪君子”！令人感动不已。开设于2001年正月十五的元宵笔会，“让书画名家与你共渡元宵”，哪怕非典、新冠，梅开廿三度，只为还艺于民，让普通市民、工薪阶层，以亲民的价格，享受传统书画的美好。

这些人和事像一条条小河，蜿蜒曲扎风光旖旎，趣味盎然地引你朝前走，不知不觉，每一条河道都带你走到了杨育新的身边，也看到了他的传奇之人生：15岁闯关东的他，从福佑路15平米的卖画小店出发的他，穿越三十年风风雨雨，鲤鱼跳龙门，成为三牌楼路上1000平米，古色古香，名动上海滩民间收藏界汲古斋斋主的他。特别是，看到了他的为人和个性，霸气、豪气、侠气、义气，一句话，江湖气。他把朋友当“生产力”，认得一个人，就可以认识一批人。他视荣誉为生命，言必行，行必果。他“不假”，他喜欢出风头，抛头露面。但他毫不讳言，自己特别享受大庭广众站在台上感觉。他说，对比当年不同场合被挂牌批斗，游街示众，此时我像凯旋的将军接受欢呼，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完全可以理解！人与人的信任建立有各种方式。杨育新粗狂豪放中带着细腻，江湖气中带着文化气质。他既有摆平纠缠书法家刘小晴的那些画贩子匪气，也有让曾是银行襄理的画家袁淡如面对自己和他的两份“清清爽爽，一厘不差”的细腻。他一种另类的方式，以自己江湖的古道热肠、急公好义，甚至莽撞，赢得了上海艺术家的信任和尊重。

回首来路，落日殷红。出身社会底层的杨育新，深知文化的要紧，即使在冰天雪地里，戴铐上镣遭批斗的苦日子里，仍然念念不忘夜读《唐诗三百首》，仍然喜欢着中国传统文化、书画艺术。记得曾是黑龙江知青的棋圣聂卫平，回忆过他下棋大气的来历，当年他到兄弟农场手谈，经常过夜。第二天赶回去，天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给了他无限的活力。我们这代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殷红。杨育新褪去了青涩，经历了风雨苦难，走过了浮华成功，留下的便是来自底层社会的那份独有的纯真和热烈。诚如袁淡如大家闺秀的儿媳释疑所言“伊蛮真心咯”。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曾经出入汲古斋的艺术家高式熊、张桂铭、陈家泠、杨正新、蔡国声、刘一闻、王康乐、颜梅华、王宏喜、车鹏飞、徐建融、洪丕谟、刘小晴、戴小京、陆康、胡考、杨秋宝，徐庆华……群星荟萃，都记得三十年历史川流中汲古斋和他的主人杨育新。

一部书勾勒了一个人，一个人印证了一个时代。小小一个汲古斋收藏了中国三十年民间收藏的风雨际会和一个在时代大潮挟裹下跌宕起伏的个人命运。这就是《汲古斋传奇》的小书大意义。

2024.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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